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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.第三十四章


  第三十四章

  苏瑾一进暖阁, 不待陛下开口, 便径直恭恭敬敬的在地衣上跪了下来。

  案旁的陛下轻轻揉了揉额角, 因为身子还未痊愈,闹了这么半晌,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明显的疲累:“贤妃所言当真?你对那宫女,是当真有意?”

  自私心里讲, 苏瑾心内只一千一万个不愿将惠明拉进这般危险的地步, 可是他也深深的知道眼前之人的帝王之威,陛下查得出他的欺瞒,更要紧的, 却是如若他此刻不认, 区区一介宫女,在陛下眼中只如一根草芥,在他眼前传出了这样的流言, 哪怕只为了帝王的体面,只怕惠明也活不过这个年关。

  心下早已将其中厉害想的明白, 早在方才贤妃揭露出此事后的几息功夫内, 苏瑾便也已经下了决断,因此此刻便也毫不犹豫, 只是小心翼翼的在面上露出几分自伤,几分苦涩来,顿了顿, 方才满面担忧畏惧的重新伏下了身去:“小人知罪, 只求陛下责罚。”

  年近花甲的帝王看着苏瑾伏在地衣之上的脊背, 愣了愣,便又抬头望向窗外,不知想到了什么般,眼中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来。

  苏瑾只是恭恭敬敬的跪伏于地,安静的等了半晌,果然,便又听着坐上的帝王悠悠一声叹息,几乎带着些悲意道:“也对,以你的岁数,放在外头,说不得都已有儿女了,若非……”

  说到这,陛下似乎不愿提起一般的摇了摇头,再看向地上的苏瑾时,便带了几分愧意:“也是委屈你了……”

  虽说已是早有准备,可是到了这一步,苏瑾还是忍不住的牙关紧咬,只怕自己稍微一个懈怠,那已然涌满了整个胸膛的恨意便会忍不住的喷涌而出,烧去了他自己的性命。

  委屈?

  他苏家堂堂镇国公府,先祖跟着太,祖开国的功勋,满门整整一百六十三口性命,十岁以上满门抄斩,十岁以下女为娼男做奴,就是为了你们天家这乌七八糟的构陷内斗!

  曾经的镇国公府沦为如今的大逆罪人,满门血脉如今只留他这一介阉人苟延残喘,事到如今,就只换来你这一句轻飘飘的委屈?

  委屈?你只去问问,这一句委屈,他苏家地下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,他满门死去的一百六十三口性命认是不认!

  便是帝王,也欺人太甚!

  可是即便如此,苏瑾面上却仍是不敢露出丝毫的怨望之色,他之所以能到如今,陛下的愧疚固然是一端,可更重要的,却也是他的“年幼无知,”满心里只是以为自家是真正罪有应得的叛国罪人,对陛下的“大恩大德,诸多照顾”只存了满心感激的缘故。

  帝王不会出错,帝王更不会留下一个对自己心存怨望的宫人在身边,九五之尊亦被称之为孤家寡人不是没有缘故,尤其是一个连自己爱重了几十年的已逝发妻所出的嫡长子,自己亲手抚育培养了几十年的太子都能生生逼死的孤家寡人,愈发不会在意一个他这个“妻侄”的性命。

  借着舌尖咬出的腥意重新恢复了平静,苏瑾重新起身之时,对着坐上,曾经他年幼懵懂之时,甚至在先皇后娘娘的笑劝下叫过“姑父”的男人,便只是一副既尊且敬,为着这话而惭愧惶恐的神色:“小人不敢。”

  陛下缓缓坐直了身,也重新恢复了帝王该有的威势,却是又径直吩咐道:“你已是六品的总管内官,却还日日挤在西侧所,也不像话,南边的景巷,本就是前朝太监内宅,离宫里也近,你且自个去挑一处院子收拾,日后下值,便搬过去住。”

  前朝之时,阉宦势大,那时内官的顶头也并非苏瑾这御前大总管的六品,乃是司礼掌印太监,位同三品大员,非但可管宫中事务,便连朝中政务都能诸多,最为嚣张之时,甚至有被称内相,常有把持朝政,祸乱朝纲之举。

  也正是因有前朝这般的前车之鉴,本朝才又对内官诸多限制,那曾经几乎为阉党聚集之地的景巷自然也是改为了正经的官员宅邸,自本朝起,还从未有过令内官住进去的先例。

  “陛下,这……”苏瑾这一次是当真有些震惊,只摇头道:“这不合规矩。”

  陛下却只揉着额角并不理会他这推辞,只是又接着道:“那个宫女,日后也莫叫朕在乾德殿里看见她,随你安置到旁的地方去,偏远些,挨着建康门,日后出入也方便些。”

  陛下的这话,几乎便是认下了他与惠明的关系,甚至还因此赐下了景巷的宅院,言下之意,是他只要不在宫中明目张胆的传的众人皆知,私下里便几乎可与惠明在景巷里同进同出,做一对光明正大的对食夫妻。

  苏瑾微微一顿,却也只是瞬息功夫,便叫自己从这美好的几乎叫他沉溺的幻想回过神来,三分真心,七分作伪,恰到好处的带着满面的震惊感激之色,又是恭恭敬敬的将将头磕到了地上:“谢陛下隆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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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而就在苏瑾在暖阁之内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在御前应对之时,远远的守在宫门口的惠明,却是遇上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来人。

  “宋惠明!”惠明闻声回头,听到的便是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的尖刻声音:“将苏公公害到这般田地,你竟有脸在这站着?怎么,是还等着苏公公反过来救你不成?”

  说熟悉,是这声音明显是惠明这些日子日日听着的,说陌生,是一向温顺柔婉的魏氏,还从来未在人间说过这般阴厉恶毒的话语。

  惠明看见出现在她面前的魏氏与红云两人,心口却只被怒火烧的灼人,前后两辈子,她还当真从未对任何一个人生出过这般的恨意!

  叫红云拿着滑石粉陷害她且罢了,可若不是魏氏心思歹毒,闹出这样的事,又如何会牵连出她与苏公公的流言,连累了苏公公的前途性命?

  耳听着魏氏竟还在一句一句,越说越是过分,惠明冷声打断了她:“那依你的意思,我此刻该如何?”

  魏氏的面色几乎露出几分癫狂:“我若是你,这会儿便出去寻个井口一头扎进去,以死明志,任谁都知道你是清清白白的!与苏总管毫无干系!”

  “不,你不会。”听着魏氏这般不要脸的话,惠明却几乎被气笑了出来,她脊背挺直,猛地上前一步,冷声道:“若我一死便当真能能叫苏公公一世安乐,我死的绝无二话,可是若是你,你却决计舍不下自己的性命!”

  魏氏压低了声音:“你懂个什么!他刚到御前,我便对他处处照顾,诸多提携,我们多年的情分,若非有你,我们早已……”

  “这才不是当真在意!魏君眉,当真在意一个人,是想叫他平安喜乐,是想要叫他过的好,你若是当真这般在意喜欢苏公公,当初便不会在乾德殿里散布我与苏公公的传言,之后也不会在私下对我处处为难,面上反还欺哄苏公公,今日更不会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来意图害我性命。”

  只是不待魏氏说罢,惠明便已径直打断了她,她一字一句,说出的话语只如一道道的利剑般冷光逼人:“不,这不是在意,这只是自私下作,若你当真这般在意苏公公,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,苏公公也不会有今日之事!”

  到了这时,惠明心里也早已将前事想到清清楚楚——

  她的确是苏公公调来御前的不假,可这管事上峰调任宫人,理由有许多种,或是同乡,或是旧识,或是受人之托,或者甚至就是单纯瞧着顺眼,想要提拔几个亲信。

  苏公公素来自持,又并没有好色的名声,即便调了她来御前,也并没有必然便是对食的道理,可偏偏,她刚到乾德殿才不过半日,她攀附苏公公做对食往上爬的名声便已是传的众人皆知。

  她自个从未多嘴,苏公公的为人,也更不会传出这样的流言,她当时懵懵懂懂,此刻想来,有本事,又有理由传出这般流言的人,也就只剩下一个魏姑姑无误。若不是有魏氏在后头的这许多手段,她前后两世,不会被众人疏远孤立,更不会叫她在上辈子误会了苏公公,更重要的,是若没有这样的流言,即便上次她与贤妃娘娘说了是由苏公公调至御前,贤妃也不会就这般断然认定她与苏公公已有私情,自然也不会再方才宫宴上说出那样的话来。

  说这一切,皆由她魏君眉而起,当真是一点也未曾冤枉。

  “你闭嘴!”魏氏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,看着惠明,却又露出几分恶毒来:“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?传出这样的名声来,你还想在这宫里好好活着不成?”

  “我自然还能好好活着。倒是你,”相比魏氏的疯狂,惠明的面色便要平静的多,她的话语平淡,比起诅咒怒骂来,更像是一句天经地义般的论断:

  “你在这宫里,却已是时日无多。”

  许是惠明这句话说得太过天经地义,魏氏闻言被震住了一般猛地一顿,只是瞬息之间,便也回过了神,只是一声冷笑:“笑话,你说出这话来,当谁会信?”

  “我信。”

  魏氏神情一窒,仰头看去,便是苏瑾自黑暗之中行出,单薄却挺拔的身躯挡在惠明身前,看向魏氏的眼神里,却只沉的如同化不开的寒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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