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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1 桃村


  每个偏僻的小山村也许都长有那么几株桃花树,有的长在某个用篱笆围起的小院,有的长在村前塘后。

  桃村也有一棵桃花树,不过比别的地方的桃花树有些不同。这棵长在村头石桥旁的桃花树,树干粗壮,足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得过来。花朵的颜色也不是寻常的淡粉色,而是鲜艳的大红。粗壮树干上伸出的孩童胳膊粗细的造型各异的虬枝,盘旋曲折,势若游龙,婉若飞凤。这些大红鲜艳的花朵儿便熙熙攘攘置于这些虬枝之上,远远看去像一团团欲燃的火,又像是日暮时分在西山顶上如锦缎般铺展开的晚霞。

  初春的三月,正是桃花开得最盛的季节。

  傍晚时分,薄薄的暮色洒落在茅草屋顶和田野上的时候。农妇们焖好了饭菜,又喂饱了鸡鸭,便三三两两来到桃花树下,盘腿在石桥上或者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,身旁的竹簸箕里放着纺锤和雪白柔软的棉花。一捻一转,不大一会儿,蓬松柔软的棉花团便拉出了长长的线,纺锤上的线圈越绕越多,一圈圈绕成一团滚圆的雪团,一个个滚圆的雪团,在同样丰满的妇女的怀里滚来滚去,就像一人抱了一个喜欢踩着娘亲的腿,在娘亲的怀里蹦蹦跳跳的胖娃娃。

  农妇们一边纺着线,一边谈论着各家的长长短短,偶尔抬头眺望一下暮色将近的远方的田野,那里有她们的丈夫或者儿子在田里辛勤劳作。

  一个大眼睛圆脸,梳着小圆髻脸上还略带着稚气的女子,向田野里望去的次数尤其多。旁边的年纪稍大些的蓝衫妇女看了她几眼,不怀好意地捅了捅她的胳膊:“青禾家的,你这眼睛恨不得钉到田里了,就这么着急哪?依我看,这天马上就黑了,别急别急,你的心肝儿很快就回来了……”

  蓝衫妇女的酸话引起周围人的哄堂大笑,圆脸少妇又羞又急,俊俏的脸登时腾上两朵红云,比那树上的桃花还要艳上几分。

  “二婶子!你……你坏!”圆脸少妇捂着脸跑开了。

  众妇人指着她的背影又是一阵哄笑。

  “我说青禾家的,再急也不能跑这么快啊,小心跌了……”蓝衣妇女继续在后面大着嗓门不依不饶。

  圆脸少妇捂着脸边跑边哭,越想越委屈,越想越羞愧,一滴滴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珠子,落在尖尖的红绣鞋上,落在弯弯的小路上,落在一丛丛的荆棘上,落在高低不平的溪石上。等她终于停止了哭泣,抹开手看清眼前的景象时,强烈的恐惧代替了委屈羞愧。

  自己脚下踩着的是高低不平的溪石,眼前是像黑夜一样黑的群山,环绕着群山的一弯溪水,逐石碎浪,呜呜咽咽如同孩童在哭泣……这里是桃村的后山!有吃人的妖怪的后山!

  花烛之夜,一番恩爱缠绵后,她的夫君咬着她的耳朵在耳边轻轻说过,桃村的后山,千万不能去,那里有吃人的妖怪。

  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,亏心事,还用自己卖身的二两银子救活了一家人。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,她不怕鬼……可是妖怪不是鬼啊,妖怪长什么样她从来没见过,也不知道妖怪是吃好人,坏人,还是什么人都吃。夫君都那样说了,肯定是不分好人坏人都会吃掉的吧,那她今天是不是就逃不掉了,她才十五岁,她还不想死。她好容易在黑暗的泥沼中看到了一线光明,她虽然被卖到了这个贫穷的地方,虽然公婆不是那么好相与,但是丈夫喜欢她,她也爱她的丈夫,丈夫最爱吃的烙馍还焖在锅里呢,她还要端给他吃呢,她不想被妖怪吃掉……

  这么想着,越想越害怕,但是越是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,腿上越上像灌了铅一般动不得,眼看着暮色越来越重,山也越来越黑,连不远处哗啦啦响的溪水似乎也变成了黑色。极致的恐惧让轻轻的啜泣也变成了嚎啕大哭。

  “你哭什么?”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。

  灌了铅的腿,终于猛然一沉,折倒在地。圆脸少妇跌坐在溪石上,嘴唇发白双眼紧闭,圆圆的脸埋在胸前,像把脑袋使劲埋进沙里的鸵鸟。她浑身抖的像筛糠般,一双手拼命地挥舞着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不……不要吃……吃我啊……”

  “……我是你邻居,穆晚晚。”还是刚才的声音,不过少了些冰冷。

  邻居……穆晚晚?圆脸少妇愣怔了一下,这才回味起耳中听到的这句话的所有信息。

  是了,前几天邻居陈伯就在这后山救下了一个女孩子,领回家收做了童养媳。原本她想着她们命运相似,而且这女孩又失了忆,不记得家乡父母,比她还要可怜上几分,两人又是邻居,有心跟她亲近,却细细瞧去,这女子是个冷淡的,偶尔的搭话也是礼貌里透着疏离,她小蕊也是个心思通透的,如何看不出人家是想跟她保持距离,渐渐地,把想靠近的心也淡了。

  其实私下里没人的时候,她也细细揣度过穆晚晚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。女子百折千转的心肠让她觉得,穆晚晚可能是有点自卑,这自卑来自于穆晚晚未来的夫君。农家男子以身强体壮为荣,就像她家夫君,一个人可以抱起两袋舂好的麦子,还不带气喘的。而穆晚晚的未来夫君,拿两个捆好的麦秸子就累得吭吭哧哧。

  农活不成,陈家儿子在十五岁时无奈辞了爹娘,经商去了。两老哭的泪人儿似的。且不说路程遥远生死难料,但这经商二字一说,两老的眼泪就没干过,要知道,商人可是天底下最下贱的职业,连为奴为仆也比它高贵些。但事已至此,也别无他法,有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儿子,也是二老前世造了孽了。

  二老哭哭啼啼送走了孱弱的儿子,这儿子也是无情,一连几年竟然音讯全无,数月前才得一信,说是这年春将归来看望二老。这可喜坏了二老,算一算,儿子已走了五年有余,眼看已是二十余岁的人,商人奔波忙碌,想是也还没有成亲的。接到信的第二天,二老就开始忙碌,托东邻西居,远亲近戚寻摸一个亲事,也算是对多年漂泊在外的儿子尽了心。奈何人一听是商人,一个个皆摇头拒绝,更有不留情面者当面放言,如此还不如把我家女儿嫁于家仆之子。

  从去冬收到来信,一直到这年二月,竟没有说成一桩。还好天可怜见,陈伯竟然在后山里救下一个女子,这女子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是个有良心的,两老强忍羞愧说出自己的意思,那女子竟也爽快答应。

  之所以强忍羞愧,一则因为自家儿子所从之业实在下贱,无颜提起。二则,这女子实在太过美貌。当初救下她时满脸血污,看不清容貌,没想到伤好后简单收拾整理,却是如此貌美,人间少有。

  无论如何,这女子既已答应,二老心里也就定了。心结已了,从此日日脸上挂笑,只等不孝子不日回还,择日成亲。

  说实话对于邻居陈家之子能找到娘子,她花蕊打心眼里是高兴的。陈家之子的事情都是夫君在枕边说与她听的,言语之间,她能听出夫君的叹息之情。两人从小就是好友,一块和泥巴捅鸟窝,好事儿坏事儿干了不少,可是自从陈家之子一次生病后,人就完全变了一个样,不但身体忽然虚弱不堪不说,就是对自家夫君,也不似以前那样亲热。而夫君碍着众人的眼光,也渐渐不好再过多跟他亲近,但是心里的发小之情却是从没有变过的,陈家之子从商离家的那天,夫君还偷偷跟在身后送了很远呢。

  也许因了夫君的这层关系,这穆晚晚虽然清冷不近人,花蕊却也觉得自是比别人要近些的。

  穆晚晚此刻也在这里,难道她也是迷路了不成?

  花蕊睁开眼,一双青色的布鞋映入眼帘,鞋上并无半点花纹丝线,想也是陈婶儿匆匆赶制的,只是这鞋……也过于宽长了些……

  青色布鞋之上是月白的褶裙,半旧的青色衣衫,衣衫下包裹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,一张脸仍旧是美若天上下凡的仙女,不过也仍旧是清冷如月。

  “你没事儿吧?”

  半旧的青衫下伸出一只白皙的手。仙女一般的人物,手固然是极美的,不过如果仔细看,手指的边缘能看到一层薄薄的茧,这是经常干农活留下的吧,也是个苦命的人啊。

  能问她有没有事儿,能向跌倒的她伸出一双手,花蕊知道,这女子并不是如表面的那么冷淡。

  她亦伸出自己略略圆胖的手回握,笑得眉眼弯弯:“谢谢你!晚晚……”从今之后,她算是赖定她了,非跟她做好姐妹不可。

  对于不太亲近的人,如此亲昵的称呼,穆晚晚并没有太多的表情。她拉起花蕊,指了指不远处的溪水岸边:“我在洗衣服,快完了,你是等我洗完还是……”

  不等穆晚晚说完,花蕊已上前一步抱住了穆晚晚的胳膊:“嗯!我们洗完一起回……”

  人就是这样,天生的群居动物。明明穆晚晚也是和她一样的弱女子,但是因为是两人相伴,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怕了,什么妖怪,什么鬼,统统靠边去吧。

  她要和好姐妹一起洗衣服,一起回家。

  寂静的后山,只有浣衣的哗哗声和花蕊倒豆子一般唠叨个没完的话。

  “晚晚,我一直以为你很不好接近呢,没想到你这么好……”

  “你不记得你几岁了是吧?俗话说……成亲为大,我先成了亲了,我就比你大,以后我就是你姐姐啦,姐姐会对你很好的……”

  “你夫君是商人,你也不必难过,因为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,起码你胭脂头油什么的不用花钱买了吧哈哈哈……”

  两人在最后一缕光线即将消失在西山顶上前,离开了后山。回到桃村的时候,已是万籁俱静月挂中天。

  两家就住在村头,花蕊的家又是在村头第一家,远远地看到花蕊家的篱笆门前站着一个人,焦急地踱来踱去。花蕊一声轻笑,低头躲到了穆晚晚身后,直到快到家门时才从穆晚晚身后嘻嘻笑着闪了出来。

  站在篱笆门前的,正是花蕊的夫君。他也看见了月色中走来的两个身影,可是一眨眼的功夫,就变成了一个,正在他疑惑不定时,看到自家娘子闪了出来,想急又想怒,但碍于外人在场,还是压制下了,礼貌地跟穆晚晚点了点头,穆晚晚亦回了福礼。

  刚错过身,就听男子低沉压抑的声音传来:“跟你说多少次了,不要一个人乱跑!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……”

  “夫君,我知道错了,以后再不乱跑了。人家只是想采个花儿,结果就迷路了……”花蕊故意装的可怜兮兮。跑到后山的事儿坚决不能说出来,不然夫君会凶死她的。

  两人笑闹着关上了篱笆门。响声也惊动了屋里的人,蹲在堂屋门前抽着旱烟袋的赵老爹,虽然没有说什么,却狠狠地连抽了两大口烟,烟斗里一窝通红的火光像被烧着了的萤火虫的屁*股。东屋里早已歇下的赵老太就没有这么婉转了,用她的榆木拐杖使劲捣着窗框大骂:“死娼妇!这么晚去哪里浪了?你这x不要脸的……”

  一声比一声难听的谩骂隔着院墙听得清清楚楚,穆晚晚皱了皱眉。

  听到响声的陈家二老忙迎了出来。同样晚归,相比较赵老太的胡吆漫骂,陈家二老的姿态几乎低到尘埃:“晚晚回来了,没有遇上什么事儿吧?饭在锅里热着呢,这就端出来……”

  穆晚晚当然明白这低到尘埃的姿态由来,为他们儿子商人的身份感到愧疚,害怕她出尔反尔,不嫁与他们儿子。

  他们虽然是愚昧的,有目的的,但也不可否认他们是善良的,对她是真心关切的。如果不善良,就不会救下泡在后山溪水里奄奄一息的她,如果不是真心关切,就不会自己米饭都吃不上了,却每天花一文钱买鱼做汤给她吃。

  人性是复杂的,但只要还懂善良,就坏不到哪里去。这些道理她早就懂了,尤其是在被至亲至爱的人背叛后,生死尚且看淡,何况这些人性道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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