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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5 情郎


  入夜。

  山村依旧如常,只有偶尔的山风飒响和一两声的鸟鸣,显得山林更幽,村庄更静。

  不知谁家的犬,一只鸟扑棱着飞的影子,被它误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物什闯进了院子,惊跳之下一声狂吠,引得邻家的犬也一个个叫了起来。顿时桃村上下一片犬吠,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。

  一个黑影脚尖一点,从一棵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,对着树下的人抱了一拳。

  两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,林中树影浓密,黑色的夜行衣仿似与树影融为了一体。

  “禀将军,暗军已经埋伏好,悉听将军调遣。”金广禀道。

  面具下,陈君睿神色莫名。过了一会才道:“先让暗军退下吧,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再靠近桃村半步。”

  金广疑惑:“这是为何,灵犬明明已经判定……”

  “灵犬……出了问题。”

  陈君睿没有言及如何发现灵犬如何失了判断,若说出来,未免过于丢脸。

  他在白日时已然发现灵犬的异常,原想着等天黑时再放出灵犬探查。是以回镇上时,并没有带回灵犬。入夜才再次潜回陈家,意欲放它去各家各户探查。

  然而灵犬只恹恹地趴着不动,被他拉拖急了,竟然陡然支起身子,呲着牙炸着毛竟像是要咬他。

  陈君睿不由有些错愕。要知道,灵犬自从跟了他,一直言听计从,俨然一只听话的忠犬。一路上也很是机警,两只耳朵从来都是竖着的,一心一意嗅闻秦月的气息。

  现在却不知怎的,病恹恹的不说,还对自己的主人龇牙相向。

  “……这黄可是裴显从西域得的纯种灵犬,千里之内可追人气息,从未有失手的先例,如何会忽然”金广也深感意外。

  陈君睿越过夜色看向村头的茅屋人家,所有的意外都源自那屋中的女子。

  看陈君睿抬目神思,金广又作了一揖悄悄退去。林间一阵飒响,再没了半点声息。

  清风抚窗,树叶弄影。

  穆晚晚望着窗上晃动的斑驳树影,不知怎的,心也似那树影一般,忽明忽暗,摇摆难安。

  俊美得过分的容颜,清冷华贵的气质,初见时的痛彻心扉。一切的不平静都源于今日与这男子的相见。

  她原本想一茶一饭,不问悲喜,安安静静在这山村了此余生。却忽然间平地风起,搅得人迷了眼。

  既是农家之子,却举手投足华贵非常。初走是毫无经商经验的黄口小儿,归来时却满载财富。

  她原想乡野村夫也许是最好的选择,摈却凡尘俗世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他种田或者做些小买卖,她自会料理好家中的一切。只是现在看来,原想的事情未必事事都能如愿。心中已然有了隐隐的不安。

  忽然想起了秦月那日说过的话,你要的岁月静好未必那么容易。是穆晚晚苦笑一声,果然是不容易呢。

  手抚向脚踝上戴着的金铃,也许能从拇指灵军处问出点什么来。神思一动,当初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士站了出来。

  只是如果不是他标志性的胡子,穆晚晚几乎没能认出来。他整个人似缩水了一般,如果之前他是一根拇指大小的样子,那现在就是拆去了皮肉,只剩一根拇指骨头了。

  他瘦的皮包骨,几乎站都站不稳,头发也变成了全白。

  穆晚晚惊讶:“你怎么变得如此?”

  络腮武士颤颤巍巍单膝跪地,凄惨道:“小的们原是灵蛊的一部分,不坠地狱不入轮回。但既是灵魂,就需得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,金铃中有禁制,隔绝了天地灵气,没有国主的召唤我们又不能出来。自从那次相见后,国主再未召唤过我们,是以断了灵气,灵魂也便就枯萎了下去。小的身体壮些还好些,那些身体弱些的,几乎都不能站立了……”

  穆晚晚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,既是她不召唤他们出来,他们就在金铃里断绝了天地灵气。她不想惹俗事麻烦,却不想却让他们落得如此地步,如今看着络腮武士的惨状,心中不免愧疚:“我竟不知这些……难为你们了。”

  络腮武士人虽虚弱不堪,音调却仍激昂如洪钟,激动道:“国主何出此言!我等誓死遵守国主的决定,没有国主的召唤,绝不出金铃一步!即使魂飞魄灭也在所不惜!”

  “如果不出来……会魂飞魄灭?”

  “是的国主!”

  穆晚晚面色一凝,魂飞魄灭,应该是天地间对生灵最狠厉的惩罚了吧,终是心有不忍:“我得着机会会不定时放你们出来……”

  络腮武士悲壮如乌云压顶的神色中忽然间透进了光亮:“多谢国主救命之恩!小的们铭记在心!”

  穆晚晚沉思,过了一会儿才道:“今日是个空闲,你们都出来吧,就在院子里呆会儿,记住,不能弄出任何声响,不得干扰任何人事。”

  络腮武士以头触地痛哭:“国主的再造之恩,秦武永世不忘!”

  “你叫秦武?”穆晚晚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。

  “国主……”秦武不免有些委屈,这可是国主赐给他的名字,她怎的给忘了。但即使国主忘了他,他不能对国主有任何怨言。

  整理了一下情绪瓮声瓮气回道:“禀国主,小的是叫秦武……”说到后面,声音到底不受控制抖了几下。

  秦月:“我受了些伤,好像忘了以前的很多事儿……你能不能多跟我说说的事儿?比如,我有没有夫君或情郎之类的……”

  第一次相见时的痛楚之感,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那样的感觉吧。

  “受伤了!国主你受伤了,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是吧?”秦武两眼放光,原来国主不是忘了他,而是受伤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,他还是那个最值得国主信任的贴身武士!

  激动之余忽然又觉得这样的表现未免失了礼节,国主受伤忘事总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,于是又恹了下去,噗通一声跪了下去,郁悲道:“小的未能护得国主周全,万死难辞其咎!”

  对于秦武动不动就跪,穆晚晚还是不能适应,摆了摆手道:“只说话,别动不动就跪。”

  秦武这才站了起来。

  穆晚晚又把其余的拇指灵军召唤了出来,灵军们感激不尽,静悄悄在院中依次排开,还能站着的便站着晒月光,不能站的就躺着晒。穆晚晚忽然又想起了那世里的一个酱油的广告,晒足一百八十天……这些整整齐齐排列了一院子的拇指大小的人灵,可不就像一个个晒着的黄豆子的么……

  嘴角不觉露出浅笑。

  秦武都看愣怔了,国主竟然在笑吗?国主竟然会笑?

  直到穆晚晚再次询问他,他这才回过神儿来。刚才国主依稀是在问,她以前有没有情郎?

  这问话甚不好答言,国主自小不爱红妆爱武装,长得渐大时,更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鬼脸面具,说女子相貌柔弱,少了震撼之力,不能让他国轻看。于是时时以鬼脸面具示人,别说是朝中臣僚,近亲国戚,连他这个近身暗卫都好几年没有见过国主的真面目了。

  顶着如此恐怖的鬼脸面具的国主,哪个正常男子敢亲近,国主又生性骄傲冷漠,身边别说是情郎了,除了他们这些暗卫和武将,周身数百步内,没有一只其他的男性生物。

  在国主还是皇太女的时候,依照惯例,是要定下皇太妃的,老国主便发了昭示选妃。按规制,选妃是三年一选的,但是这年的选妃昭示,却一年之内发了两次,事情是这样的。

  第一次,选妃昭示出了,畏于皇权也罢,攀龙附凤也罢,还是有不少人报名应征的,谁料想,当时还是皇太女的国主禀告老国主说,选妃可以,但是规矩她自己定。老国主也便允了。

  谁知道选妃大典当天,国主宣布了选妃的规矩,竟然所有参选人,都得和她过上几招,谁若赢了她,才有资格当她的妃子。众人闻言皆摇头叹息,要知道全秦国上下,国主武力第一,连老国主都不能赢了她,这明摆着是不想配合老国主的选妃昭示嘛。

  可是要想反悔退出选妃,也是不可能的了。诏令一下,适婚公子的花名册早已报了上去。

  那些平时拿着扇子吟诗作对的风雅公子们,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招亲台,结果无一例外,都是站着上去的,横着下去的,被打的很的,竟至于大半年都下不了床,有些胆子小的,更是被国主的鬼脸面具直接吓得……失禁,从此留下心里阴影,只要看见面具类的东西,无论是在何处,底下都会湿溻溻一片。

  第一次选妃便是这样惨烈地结束了。

  这年底,老国主看各家公子都好得差不多了,又下了第二道昭示,结果这昭示一下,满皇城上下,所有适婚的公子们,一夜之间完婚的完婚,生病的生病。第二天的选妃大典,招亲台上空荡荡,竟然没有一个公子出现……

  国主如今这样问,这该如何回答才好。秦武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脚,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右脚,嗫嗫喏喏道:“国主这般人物……都是那些公子们瞎了眼……国主一个都看不上他们……”

  “如此说来,是没有情郎的了?”穆晚晚笑道。

  “是国主不想有……”如果能出汗,秦武自觉自己的脑门上应该能滴下两碗水来。

  “我知道了,你也去外面晒晒吧。”穆晚晚挥挥手。

  秦武作了一揖,退到了院中,深深呼吸一口,只觉神清气爽,比为人时吃上一顿好酒还要心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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