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梅花三弄

梅花一弄，一弄叫月，声入太霞；

        梅花二弄，二弄穿云，声入云中；

        梅花三弄，三弄横江，隔江长叹声；

        殿内火炉正旺，抚琴人指端按弦，尾音绕梁须弥，作画的青年笔尖收势，按上私印，一幅生动的狸奴戏梅图就此告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从容和顺，为天地之正音；而仙风和畅，万卉敷荣，隐隐现于指下。但新声奇变，稍近时俗，然恬静幽清亦古曲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抬目望去，透过白马踏蝶的屏风，两三道人影走了进来，以方才发声的俏丽粉影为首，再是圆圆胖胖的翠衣人，而后头跟着呵呵笑语的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父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妹博文广识，我不如也，”越王笑得牵强，步子停驻，余光瞥向迎来的两位男子:“文华殿与万春殿二十步远，琴音依稀耳闻，阿妹一听便知是《玉梅引》，可见功力深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常去东宫的人都知道，这可是殿下最喜爱的琴乐，只是琴音声小，唯有亲近之人听过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华阴公主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当是心有灵犀，互为知音，”皇帝却也不知，转身向太子梁王两人招手:“犀明，你看看是谁来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春华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少年三步并作两步疾走过来，蓝影一花，先是热情地拥上公主，又回退两步牵住了她的手，好生打量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月余不见，想死我了，猊猊变得这么漂亮了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姜春华一直都很漂亮好不好！

        公主一扫方才的端庄娴雅，傲然扬颌，半点也不自谦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满是小得意的脸蛋如煮熟的鸡子，光洁软嫩，眉眼娇丽脱俗，笑起来好像天上的月亮，美得人晃眼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终于有人上手，戳了一戳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自家太子哥哥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，中途还伸出爪子小心谨慎地触了触她的脸蛋，收手时还赞叹一声: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家驸马把你养得真好，又白又嫩的，看着是个稳重的小娘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调侃毕，又似想起什么，兴冲冲地将她拉到角落，神神秘秘地背着众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这个做哥哥可得好好感谢他…对了，马上开春了，他可还喜欢捕兔子？我府里的几只细犬正是闲着，送你们两只，你待如何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华阴公主眼前一亮，忙不迭点头:“正是正是！太好啦，都说哥哥的细犬十分厉害，下次春猎，我定然可以赢了她们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？等等！什么春猎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下月的春猎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兄妹躲在角落小声谋划，被冷落的皇帝带着越王和梁王落座，乐呵呵地扫过眼下的琴，还有离自己不过半步之遥的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王资质驽钝，今日闻殿下所奏古音，顿生灵感，是以做了此画，”梁王与皇帝颇为熟稔，见他好奇，便张画解释起来:“梅花清贵高洁，时日虽不长，却德馨世人，流芳千古。天下歌咏称道，吾亦心生敬仰，时常追念之，是以画梅一道，还算有些心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德馨世人，流芳千古，于玉娘其实最为合适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心下微动，取来画上下看着，连连赞赏着梁王笔下的梅花，目光一滑，不由落到那只憨态可掬的狸奴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狸奴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狸奴颇为面善，我好似哪里见过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越王伸颈看着，清淡的眉宇有些深思。

        狸奴？

        姜俟昭依稀记得，自家大儿似乎幼时也被唤过“狸奴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也只是他母亲可以如此，而若换作了他，每次都会将那只小小的团子吓得张牙舞爪…是以他再不敢轻易如此唤他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画吾甚是喜爱，”皇帝卷着手中的画，理所当然地挑挑眉:“仁美，这画就送给为兄了，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可是，这是他耗费心力画的最满意的狸奴图了！他可一点也不舍得！

        “…自然，自然是好，能入得陛下法眼，小王荣幸之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梁王笑得比哭还难看，看到相携走来的太子和华阴公主，心下郁闷消解七分，只剩下浓浓的委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真是谢谢大兄了，有你襄助我，我肯定能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，阿妹还需要什么，尽管来寻我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你看看，你看看人家皇兄！对人家姊妹多好，再看看自己，在封地被长史骂，回来还要被兄长欺负…唉，兄比兄没法比啊！

        梁王兀自发着牢骚，却不知太子亦是心下肉痛，奈何为了自家阿妹的颜面，只得将三只最心爱的名犬交出，外加那只他最最心爱苍鹰，还有最最最心爱的狮子骢，就为给她下次的春猎增些筹码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子强装笑容地坐下席，而他不知，自己身侧的华阴公主与皇帝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，两相尽是得逞。

        哈哈，她这次可是收获满满，得了阿兄的鹰犬，还得了阿耶的奖励，真是不能更满足啦！

        姜春华心下已然乐开了花，不过面上还是低调，为自家可怜的大兄剥了几颗完满香喷喷的栗子，一颗又一颗喂到他嘴边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喂得太子眼角冒出了泪花，哼哼唧唧地推脱起来:“水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公主那边正恩将仇报，越王与梁王看得来趣儿，皇帝这边却暗自打着算盘。

        腿脚不好就不要出去乱晃荡，就乖乖呆在宫里，好好养着，也省了那些谏官的弹劾，两全其美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不动声色地收了画，执起案上琴谱捻须弯眉看向太子:“琴乃君子乐，古贤圣多以之抒情，先朝士人爱之，今备受冷落，不得宣扬其音，吾亦是可惜，犀明既然喜爱，弘文殿那里藏有几本古谱，你可以研习研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莫不是因那个《玉梅引》？

        越王本是笑看热闹，剥龙眼的动作一滞，微微抬目。

        奇怪，什么时候的变化？他这皇兄何时喜爱上这些风雅之物了？

        越王再看向太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对案那人还是那张锋锐的脸，只是一去死气沉沉的颓靡和阴戾，此时被他家二妹打趣得阳光灿烂，玉冠蓝袍，竟生了些雅润的风流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，他明明月前还是那个颓废样子，骄矜且蛮横，哪里都不如自己，怎么会变化得如此快呢？

        姜吟直觉不好，胸腔里怦怦乱跳着，回过神来窥了眼对案案下，心下大定。

        善伪的跛脚猫罢了！等父亲与他呆久了，就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，到时候…呵！

        越王笑了笑，咬一口手里剥好的果子，甜得迷了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子被喂够了水终于缓过来，估摸着自个儿快饱的腹，甄酒一杯，欣喜回应: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正是想着此事呢，谢父亲成全！阿耶待我真好！大恩不言谢，孩儿在此敬您一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孩子，真是鬼灵精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被他逗得开怀，颇为给面子地饮下酒，宫人也上好了膳食。

        抛却三分烦恼，唯余十二分的欢畅，太子满饮杯中之物，接过新取来的琵琶一指拨弦，笑得八齿洁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夜天时地利人和，贵宾在上，本人自当尽地主之谊，诸位要听什么快活的，都尽管报上来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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