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（一）

　　男人最忌入错行，女人最怕嫁错郎。人生的旅途中有太多的无奈，岁月风雨中有太多的悲哀；生命的小舟在风浪中摇摆，又有谁能将痴和怨掩埋？聪明也好，糊涂也罢，谁能逃避命运的安排？

　　曾向明最不想去政府机关工作，却偏偏分配到福建省财政厅。这倒不是他不想为政府做事，而是他有自知之明，认为自己不是经世治国之才，何必浪费纳税人的钱粮呢。

　　他三十岁了，而立之年而未立。的确不宜在官场上混了。他除了多读几年书外，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。他称自己不仅仅是农民的儿子，也是一个地道的农民，应该是指他中学毕业后回乡当了几年农民。在一次高考政审时，大队给他的评语是：“不务正业”，看来即使是农民，也是不“合格”的，顶多算个“次民”。

　　七年寒窗终于熬过了。他揣着毕业生报到证风尘仆仆地到省财政厅时，已是上午快下班了。他急匆匆找到了人事处，一个年轻人看到他，以为是乡下人在找亲戚，问他找谁。曾向明说：“我是来报到的。”说着掏出报到证给他看。那年轻人在查看他的报到证时，他环视一下办公室，也简陋得很。两张桌子对面靠着，桌子上堆叠着不少文件。旁边有一书柜，里面放着不少书，柜子旁边有两张椅子，应该是给客人坐的。一台电风扇在转着。那年青人看完后说：“研究生呀，稀罕物，还真与众不同。科长出去了，你下午三点半再来。”

　　曾向明走出财政厅大院，刚才进来时没有认真看，这下回头再看下被称为“财神爷”的办公大楼。也不过是一幢六层的砖混结构楼房，外表略显破旧，窗框上的油漆也都已剥落。楼前空地较为空阔，右侧一棵榕树，在水泥围着一个不大的圆圈里郁郁葱葱，树阴下停了众多不规整的自行车。前面一个篮球场中停了两辆小轿车，楼的左侧有几间简易房，可能是车库。大门旁的门卫岗有人在里面坐着，但并不阻止外人自由出入。

　　曾向明走出大楼，又渴又饿。天空没有一丝云彩，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，大地像蒸笼一样，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。他在街上买了一片西瓜吃，先解解渴，然后在小摊上吃了一碗面。吃得他满头大汗，一块小手帕早已湿透了。

　　他吃完面，不知道大中午该呆着哪儿？烈日炎炎，他在街上瞎逛着，犹如在浩瀚的沙漠上行走，叫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。这时他看到一家商店里有台电风扇在转，就像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，就走进去，站在电风扇前吹吹。营业员不经意地瞪他一眼，曾向明不好意思地从这家商店溜出，寻找另一家有电风扇的商店...

　　好不容易熬到下午3点半，曾向明像战败的士兵，拖着疲惫的身子又走进省财政厅大楼。原来他们是3点半才上班，起先他还疑惑为何叫他3点半来。陆陆续续的上班人走进这大楼，他们看到曾向明，心想这个农民工长得还算清秀，只是头发又长又乱。

　　曾向明再次爬到5楼的人事处，手里拿着报到证，再次说是来报到的。一位姓蒋的科长接过报到证看了一下，又看一看曾向明，问他说：“你就是曾向明？”曾向明说是，他又问道：“是研究生？”曾向明“嗯”一声，表示承认，心想上面都写着，还要问。蒋科长随即和气地说：“你暂时去厅招待所休息，等我们安排后通知你。”说着拿出一张招待所住宿证给曾向明，并指着窗外说：“你到后面那座房，招待所在二楼，先住下来。”

　　曾向明来到大楼后面的一座二层楼的简易房，爬上二楼，向招待所的管理人员出示住宿证。管理员做个简单登记后，就安排房间。房间都在二楼，也较简单，除了一张床、一张凳子和一台电风扇外，没有其它的设施，卫生间在楼层的楼梯端。招待所管理员告诉他，财政厅的食堂就在楼下，可以买饭票用餐。招待所总共也只有十来间，曾向明发现有五六个年青人已经住下，大概也是今年刚分配来的毕业生。

　　招待所前面有一池子，面积不大，约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。暗绿色的池水上面浮着不少烂叶等杂质。曾向明心想，若把它搞干净了，是个不错的游泳池。

　　吃晚饭后，曾向明就在池旁转转。在池的南边，有个大的土墩。旁边一块石牌，上面刻着“欧冶池”。原来还是个文物。想必春秋战国时欧冶子就在此炼剑。而那个小山堆应该就是冶山了。怪不得财政厅门前的路叫冶山路。

　　池的北边有个陈旧的八角亭，称“剑光亭”。它靠近财政厅大楼的后门，虽然油漆剥落，陈旧斑苍，但古色古香，是与朋友约会、闲聊的好地方。

　　曾向明散步回来，倚在门前的护栏上，俯瞰着“欧冶池”和“剑光亭”。夜幕下的小公园给人曲径幽深的静谧美，昏暗的灯光从树梢间隙中透射在池面上，平添了一层诡异感。想象着那“湛卢”出削时的寒光悚人以及削铁如泥的锋利霸气，你就会幻想自己手舞利剑，驰骋沙场，那是何等的豪迈和洒脱。

　　“在看什么？”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一位女生在轻声问他。曾向明转头一看，原来是住在隔壁的，应该也是刚毕业分配来的年青女孩。他略显慌张地说：“没看什么，闲着没事，随便看看。”那女生大大方方，举止文雅地说：“下面是欧冶池，还是个文物。”曾向明说：“是的，我刚才去逛了一下。”那女生说：“可惜那么脏，那么破旧。也不去整修一下。”曾向明说：“是有点脏，不过文物吧，如果过分装饰，就会失去文物的韵味。两千多年了，能不旧吗？”那女生微笑着说：“说的也是。文物就应该又旧又老。”她说着，闪着水灵灵的眼睛说：“你是上海财大的研究生吧。”曾向明略显奇怪地说：“你怎知道？”那女生说：“都在传说来了个研究生，我猜就是你吧。”曾向明“呀”了一声说：“这有什么好传的？”那女生笑着说：“稀有呗。”说着自我介绍说：“我叫颜如玉，江西财大的。请多指教。”曾向明说：“这个不敢。我叫曾向明。”

　　曾向明不禁想起“书中自有颜如玉”，就多看她一眼。她个子不太高，穿着细花点缀的淡粉连衣裙，把身体的曲线美展现的恰到好处。皮肤细腻白嫩，一双晶亮的眸子，明净清澈，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。高贵的神色流露着清雅灵秀的光芒。曾向明不禁自言自语地说：“如画如花。”颜如玉说：“什么如画如花？”曾向明笑着说：“你在书中，自然如画如花了。”颜如玉微微红了脸，说：“你还会开玩笑。”

　　她继续说道：“听你口音，好像是莆田人。是不是？”曾向明说：“是的。我是仙游的，你呢？”颜如玉有点兴奋地说：“我也是仙游的，没想到我们是老乡。”曾向明说：“他乡遇‘知音’，幸会，幸会。你也是等分配吧，还是已经分配好了？”颜如玉说：“还没有，也在等。应该很快了。你是高才生，厅领导会重点考虑。”曾向明笑一笑说：“什么高才生，来混饭吃的。财政厅还不想要高学历的。”颜如玉说：“这话怎讲？为何不要？”曾向明说：“我为何迟迟才来？你们都来好几天了吧。”颜如玉说：“我们来了五六天了。怎回事？”曾向明说：“我毕业时，老师就告诉我分配到福建省财政厅，可迟迟没有发通知，大家都毕业走了，我还再等通知。心想是不是改变分配去向了，可几天后通知我，还是去福建省财政厅。老师说：分配你去福建省财政厅，可他们不想要，借口说什么不好安排，要退回去。后来被财政部骂了，才勉强接收。”颜如玉说：“有这事？听说人事处都是部队转业来的，这些人特瞧不起大学生。”曾向明说：“他们和大学生有仇吗？这是为什么？”颜如玉说：“你想想，在恢复高考前，军人那多威风，大家都羡慕他们。可现在大学生吃香了，他们有点失落，大概心里不痛快。”曾向明说：“我本来就不喜欢政府机关，想去企事业单位。财政部不让我选择，只能在财政系统，就硬塞进来了。”颜如玉说：“你这高才生，财政部培养的，当然要分配到自己系统，怎可能去外系统单位。”曾向明说：“命运都是由别人来安排的。现在本科生都开始可以自己找单位了，研究生还不放开。”颜如玉说：“这正说明你们金贵嘛。”

　　曾向明在招待所住了一周，还没有得到通知去上班。他觉得无聊就去人事处问问。蒋科长说；“不用着急，你是我们厅第一个研究生，我们要认真考虑你适合的处室才能充分发挥你的才能。”他对面坐的那个年青人叫林皮，他说：“我们有二十几个处室，你对我们财政机构有没有了解？”曾向明说：“我什么都不懂。”林皮说：“你看看，自己有没有兴趣的处室。”说着拿出一张图表，是财政厅的机构图。曾向明看了，有预算处、综合处、行政事业处、工交处、外经处、会计处等等。曾向明想会计处倒是专业对口，不过自己对会计不感兴趣，当年报考专业时，也是挑冷门的专业，录取的机会大。曾向明继续看机构图，像是发现新大陆，说：“耶，还有科研所？”蒋科长说：“科研所是我们财政部门的一个研究机构，从事财政政策的研究和学术的探讨。我想倒是较适合你这研究生，怎么样？想不想去？”曾向明说：“可以啊，是不是现在就去上班？”蒋科长笑着说：“不是的，我们还要走程序。最后定了，我们会通知你的。”曾向明没有再吭声，心想快点上班领工资才是。

　　曾向明从人事处出来，就去会计处找林洁。林洁是早一年从上海财大分配来的本科生，和曾向明是校友且是老乡。会计处不在厅大院里，在离厅大院约二里路的华兴大厦5层。他走到华兴大厦时，见有电梯上下。从未坐过电梯的他不知如何乘上去，索性从楼梯走上去。林洁一见曾向明就问说：“分配到哪个处了？”曾向明说：“还没有最后定，我说去科研所。”林洁问说：“你自己要求去科研所？”曾向明说：“是啊。”林洁叹了一口气说：“你真是傻瓜，科研所是厅里最差的处。”曾向明似乎有点惊讶，说：“最差的？各个处室还有好坏，区别在哪？”林洁笑着说：“当然有了，科研所搞财政杂志，没有人会去求你办事。厅里最好的单位是外经处，经常出国。出去一趟，电视、冰箱等全有了。行政事业处也不错，管各厅局单位，要办什么事还不好办吗？工交企业处也可以，管省属各大企业，好处多的是。你英语那么好，应该去争取到外经处。”

　　曾向明听完林洁的话，有所领悟。各个处室原来还有区别，自己家庭条件差，应该去好的处室。他回到厅大院，又去人事处，对蒋科长说：“我想去外经处行不行？”蒋科长说：“我们今年有集美财专学校分配来的一个外经会计专业的，她的专业更适合在外经处，所以你就不能再去外经处了。”曾向明听了有点不服气，说：“我是上财会计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毕业，我研究生学习的都是外国原版的英文会计书，比不过一个大专生？”蒋科长笑了笑说：“我只知道她学的是外经，已经定了，没办法更改了，科研所也不错，怎就不想去了？你就等通知吧。”曾向明心想不能更改就算了，去科研所，搞学术研究应该也不差吧，虽然没有什么油水，但符合自己的个性，也就不再与蒋科长争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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