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第九章旧疾

姜犀明梦到了一只斑奴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斑奴年纪尚幼，猛虎之姿却不少半分，龇牙咧嘴地张开前爪扑来，一口衔上了他的耳。

        嘶~

        不怎么痛，但钻心地痒，姜犀明脆弱的心肝备受惊吓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怕，不怕，他不怕…哪里来的斑奴呜哇哇，阿娘你在哪里…

        无人知道太子在梦里吓得惨绝人寰，梦外小脸煞白，忍耐了迂久，咬在耳上的利齿终于松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毛茸茸的小斑奴踏上他的心腹，小脑袋伏上脆弱的颈间，呼噜呼噜地嗅来蹭去，出乎意料的奶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兄”！“大兄”！

        沉迷的意识渐渐苏醒，踏入了遥不可及的尽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斑奴，莫扰了他安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帝刚自外头进来，打眼就看到瑟瑟发抖的少年，还有搂着人脖子不放，睡得哼哼唧唧的“小斑奴”，一白一黄，暖融融地分外温馨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还是无奈摇头，将那缠得人大汗淋漓的胖手分开，揭开软被塞进了里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软乎乎的重物卸了，呼吸恢复畅快，姜犀明也醒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模模糊糊中，高大的人影俯下身，看了自己一会儿，掖了掖自己的被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发作的第四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轻缓的脚步跟来，是女子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乳母？

        姜犀明想睁开眼看清些，张了张嘴，才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心口后知后觉闷痛起来，冰冷的痛苦没入四肢百骸，纠结着熟悉的恶心和压抑。

        皆提醒着他，他还是活着的，是大徵的太子，不是一缕无家可归的游魂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子的思绪混混沌沌，又一颗眼泪溢出眼角，由粗糙的指尖轻柔抹去，前所未有的耐心。

        看来，陛下还是在意殿下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平夫人心下一松，呈上熬煮好的道汤药，轻声道:“昌平九年十月，十年一月，十一年腊月，加上这次，是第四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，抵不过突如其来的难过，侧身用绢子止着泪，泣咽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后娘娘逝世以来，殿下日夜忧思，旧疾缠身，又常常郁结急怒，劳累困顿，这病势一次比一次重，若殿下…奴家就是万死，九泉之下也难向娘娘交代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帝沉默地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又熟稔地揽起少年，端来药碗，任他倚靠着自己，全无平素的暴躁和锋锐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半睁开涣散的眼，一口一口尝下喂来的药，乖巧又软糯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平夫人看在眼里，心下既欣慰又难过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是有娘娘在，殿下当如现下一般，断不会任着旁人放肆折辱，东宫也不会添了那么几位不知进退的臣子，有事无事便寻殿下的错处，更不会允许他们父子失和，殿下年少失宠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喂药的动作一顿，无人的阴影下，那双虎目闪了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的这些，我怎么不知？儿…太子时常生气吗？我晓得他的旧疾，可什么事竟能气得他反复发作，夫人既知晓情况，自可细细道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乳母，你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怀里的脑袋动了动，挣扎地要张口，又被大手不由分说地按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帝点头示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平夫人大胆了些，拭净泪，忧心忡忡道:“殿下性刚烈，本应多加勉励引导，而非紧逼指责。鄙妾见识粗陋，自然不敢插手那些先生的教导，可…此次修缮息宁殿，乃因殿下嫡脉将诞，殿下不忍见小儿产妇受冷，林先生严词参奏，说什么大兴土木，直讲得殿下如桀纣一般，还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正说着，一道幽幽的目光视来，清凌凌地不容置疑。

        罢，殿下不让说，她便不说，今日既有了转机，那位先生泄露的话她权当从未听过，只要陛下待殿下一如往昔的好就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平夫人意会，无奈改了口:“殿下生怕惹得陛下不快，只好将稍暖的明华殿让了出来，自己住在这冷冰冰的书阁，这才诱发了旧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知对方的心声，姜俟昭听了这番解释，总算宽慰不少。

        修缮宫殿而已，又不是什么大事，他与玉娘拼了性命、任劳任怨地治理这天下，一则为救百姓水火之中，二不就是为了妻儿子孙的荣华富贵么？

        让儿孙受冻受苦，要他这个阿耶耶耶的做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 姜俟昭不平衡了，只觉酸苦委屈得很，目光触到自家儿儿虚弱单薄的脊背，潸然落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夫妻之情，患难与共，父子之爱，舐犊情深，太子所为无不妥，”护犊子的皇帝自有道理，大手一挥召来翰林侍官:“快入冬了，修缮息宁殿之事需得快些，缺什么尽管向府库去要，就当是我这个耶耶给他的见面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随即收了笑意，怒道:“传我旨，东宫左庶子林正清，既无纠正太子之能，还引得主上神忧患病，离间我父子二人，着，黜东宫职位，出青州刺史，择日离京！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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